上海去西雙版納的飛機上,鄰座坐著兩個鬢發斑白的男人,其中一個還禿了頂。閑談之下,方了解到他們是當年到邊疆“插隊落戶”的上海知青,相隔十年后再次“回家”探親。而我,此行正是參加萬達集團主辦的“西雙版納情懷——我們的知青年代”論壇活動的,所以,我們一下子就親近起來。而當年“插隊”生(sheng)活的(de)一些片段,也(ye)一點(dian)點(dian)浮上(shang)我的(de)心頭。
我是六八屆初中生,因為讀書早,畢業時才14周歲。父親是軍隊干部,雖然很積極地響應毛主席的號召,讓我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,但考慮到我年齡實在太小,最后還是舍不得我去邊疆,而是選擇了送我回原籍。初來乍到,我被分配在“雜務組”,與一幫老人和小孩為伍,每天挑灰抬糞,鋤草挖溝,最多可以記到三分半工一天。這樣忙活了一年,到年終決算時才發現自己還欠生產隊的錢……這是一段很艱難困苦的日子,失落與無望并肩,苦悶與煩惱攜手,偶然得到一兩本《青春之歌》或者《三家巷》之類的充滿“小資情調”的(de)小(xiao)說,都會視(shi)為至寶,如饑似渴地反復閱讀……
但我萬萬沒有想到,就是這樣一段“插隊”生活,后(hou)來(lai)竟成為激(ji)發我(wo)寫(xie)出《傷(shang)痕》的最主要的元素之(zhi)一。
《傷痕》后來叩動了全社會的心弦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:人生沒有一種經歷不是財富,關鍵就看你是以怎樣的心態去對待。也懂得了:人生除了要讀好“書本知識”之外,更要努力去讀懂和讀通“自然和社會”這本大(da)書。一個人(ren)(ren),無論身(shen)處順境還是逆(ni)境,這都是一本最(zui)值得(de)他(ta)或她仔細(xi)閱讀(du)的最(zui)原(yuan)初(chu)的、最(zui)豐富的、最(zui)有(you)血(xue)有(you)肉的大(da)書,它(ta)的文字寫在山(shan)川間(jian),映(ying)在藍天(tian)上,刻在人(ren)(ren)們的心(xin)田里。只要你真(zhen)正全身(shen)心(xin)地投入(ru)這種閱讀(du),不僅會(hui)(hui)把握到(dao)社會(hui)(hui)的脈搏,聆聽(ting)到(dao)時代的心(xin)跳,還會(hui)(hui)體會(hui)(hui)到(dao)宇宙的真(zhen)諦。
當我下了飛機,又接觸到一些萬達集團在西雙版納的員工,知道他們當中的許多人也是離鄉背井,近的來自昆明,遠的來自哈爾濱,短的才來三個月,長的已經在當地落戶三四年時,我心中忍不住也生出一些感慨:如果抽去了時間的成分,再分離出一些環境的要素,他們其實也是我的“插兄”或“插友”,如今正在西雙版納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夜以繼日、廢寢忘食地“讀書”和“寫作”,那一幢幢別具一格的新落成的樓盤,就是他們用雙手蘸著汗水在天地間寫下的一本本大“書 ”。
而從他們的身上,我更看到了一個遍布全國各大中小城市的無比龐大的“農民工”兄弟隊伍,他們是這個時代反向行走的“知識青年”群體,比較起“文革”時期的“上山下鄉”運動,盡管沒有人發號施令,沒有“知青辦”關懷,沒有人發安置費,沒有人幫助落戶,他們卻也在城市的邊邊角角一點點安頓下來。這是一群地道的貨真價實的城市的“插隊”者,也是城市的建設者和創造者……然而,他們雖然在天地間寫了許多“書”,可惜(xi)的是卻不能擁有書的版(ban)權……
所以,面對一大群“拒絕遺忘”的老一代“知青”,想起一大群戶口尚被城市“拒絕”的新一代“知青”,我(wo)心(xin)里真是百感交集,只(zhi)能默默祝(zhu)福和(he)(he)鼓勵他們(men),我(wo)們(men)選擇(ze)不(bu)了(le)自(zi)己的出身和(he)(he)命運,但我(wo)們(men)依然可以讀書,寫(xie)書:讀世態(tai)炎涼,人(ren)(ren)情冷(leng)暖,斗轉(zhuan)星移(yi),滄海桑田,寫(xie)人(ren)(ren)生如棋,如局,如戲,如夢……(有刪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