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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5月(yue) 首頁 > 企業內刊

本來的顏色 —— 吳昌碩筆下的花卉世界

作者:祝勇

寫花難,畫花更難,因為花無定形。而畫(hua)花,不只要畫(hua)形,還(huan)要畫(hua)神、畫(hua)骨、畫(hua)氣。吳昌碩的筆下世(shi)界,堪稱一部(bu)花的百(bai)科(ke)全書。他甚至不惜動用大紅大綠,來描繪這百(bai)花盛開的世(shi)界。

許多來故(gu)宮的游客(ke)或許不(bu)曾注意,故(gu)宮最動人的時候,是百(bai)花盛開(kai)時。在這(zhe)古老的院落(luo)里,春(chun)天,無疑是一場(chang)盛大的節日。

有人說,第一縷春風是從東南角樓吹進紫禁城的,那么,同期開放的花,應該是由東向西,像一層層的浪,漫過紫禁城的。其中,寧壽宮花園里的二月蘭、絳雪軒前的太平花、文華殿前的西府海棠、建福宮的梨花,都讓人感受到宮殿里的時光流轉、生命律動。還有很多一時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,都會在有風吹過的地方生出來,墻角、磚縫、瓦壟,甚至是城墻上高高的滴水里,都會意想不到地探出花朵來,告訴人春天到了。

很多人以為紫禁城里沒有(you)(you)花木(mu),但這只是個錯覺。如同故(gu)宮博(bo)物(wu)院(yuan)館藏(zang)的(de)(de)眾多花卉畫(hua)作,在無聲的(de)(de)綻放里,鋪陳(chen)出一(yi)(yi)個個朝代的(de)(de)審(shen)美與氣韻。比如,即將展出的(de)(de)故(gu)宮博(bo)物(wu)院(yuan)館藏(zang)吳昌碩作品,其(qi)中一(yi)(yi)幅他七(qi)十四歲所作《牡丹圖軸(zhou)》,用胭脂畫(hua)紅,色(se)彩(cai)古艷(yan)。背景粗樸(pu)的(de)(de)石頭,又為色(se)彩(cai)做了平衡。題(ti)識有(you)(you)趣:

跛足一(yi)翁出無車,身(shen)閑乃畫富貴花。燕支用盡少錢買,呼婢(bi)乞(qi)向鄰家娃。

燕支,就是胭脂

潘天壽說,吳昌碩大刀闊斧地用大紅大綠而能得到古人用色未有的復雜變化,可說是大寫意花卉最善于用色的能手

五彩繽紛、大紅大綠,這顯然屬于中國民間的色彩譜系,與清雅深邃、富于哲學色彩的文人畫涇渭分明。宋代的玉骨冰心、北宋蘇軾奠定的簡古淡泊的(de)藝(yi)術風格(ge),引領(ling)著中國(guo)畫脫離了形似階段,走向(xiang)靜穆(mu)深遠。但這世(shi)上的(de)一切,都(dou)沒有萬古不變(bian)的(de),繪畫尤其(qi)如(ru)此。當(dang)文人(ren)畫越走越玄遠,現世(shi)的(de)審美,就急需(xu)畫家(jia)來補充。

有學者評論其畫作的色彩時說:吳昌碩經常使用復色畫法,大紅大綠,重赭重青,通過微妙的色彩變化,顯得既鮮艷厚重又得斑駁蒼渾的古趣。他晚年尤其喜用西洋紅,這種紅色是近代才從西洋傳入的,其特點是濃郁渾厚,彌補了胭脂淡薄的缺點,正好與他古厚樸茂的繪畫風格相匹配,艷麗強烈的色彩,給吳昌碩樸厚古拙的畫面平添了無限生機。

是的,這無限生機(ji),正是無限地接近(jin)了大自然本身(shen)。

仲春二月,爛漫花開,姹紫嫣紅,風光大好。這是自然對人類視覺的犒賞。花是自然的尤物,早已入詩入畫。詩和畫,是中國人對這種自然之美的自覺回應。《詩經》中就有詩曰: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描繪桃花開放,鮮艷茂盛的樣子,借以形容少女之美,開創了以桃花喻美人的傳統,所謂南國有佳人,容華若桃李人面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

到了(le)六(liu)朝時代,也許是因為社會動蕩,命(ming)如草(cao)芥(jie),人(ren)對(dui)生命(ming)有著(zhu)特殊的(de)敏感,六(liu)朝人(ren)描述花木(mu),精致到了(le)幾乎變(bian)態的(de)程度,這也抽空了(le)時間(jian)的(de)間(jian)隔,讓我們的(de)目光可以直接抵達六(liu)朝,落在花木(mu)聲色上。

如胡曉明先生所說,六朝人描寫花光、水色、芳林、云巖,達到了斗巧的境地。如寫花之鮮,用雨洗,寫水之美,用泉漫雨洗花葉鮮,泉漫芳塘溢);寫花之綻放用紫葵窗外舒)、用新條日向抽)……中國人寫山水草木的詞匯,似乎被六朝人用完了。寫花木的華滋,如紅蓮搖弱荇,丹藤繞新竹,如塘邊草雜紅,樹際花猶白;寫蟲禽的嬉鬧,如蜻蛉草際飛,游蜂花上食,如巢燕聲上下,黃鳥弄儔匹(以上皆(jie)謝朓詩句),等等。充分體(ti)現了他們對(dui)大(da)自(zi)然風景的細嚼(jiao)慢(man)咽、精心品(pin)賞;而在這種心情里,隱藏(zang)著對(dui)大(da)自(zi)然生(sheng)命(ming)的珍愛與流連。

寫花難,畫花更難,因為花無定形。而畫(hua)花,不只要畫(hua)形,還要畫(hua)神、畫(hua)骨、畫(hua)氣。

其實果類花卉入畫,自唐五代以前就有,其中包括桃、李、梅、杏等。宋徽宗時代編定的《宣和畫譜》中有《蔬果敘論》,寫:早韭晚菘,來禽青李,皆入翰林子墨之美談,是則蔬果宜有見于丹青也。 元代錢選《八花圖》卷(故宮博物院藏),繪有折枝海棠、梨花、桃花、桂花、梔子、月季、水仙等八種花卉,畫法繼承宋代院體,用筆柔勁,細潔而秀潤,設色清麗淡雅,給人幽靜超脫的感覺。現存錢選花卉僅此一本。明代沈周,除了繪制山水畫,亦畫有大量花卉、果樹。朱元璋苦命的后裔石濤(朱若極),自稱苦瓜和尚,寫有(you)《苦瓜(gua)和(he)尚(shang)畫語錄》,大到萬里河(he)山(shan)、小到朝菌蟪蛄,可(ke)隨時調整焦距,在山(shan)水、花(hua)鳥、人(ren)物(wu)諸(zhu)畫種間自(zi)由出入、收放自(zi)如。

吳昌碩的筆下世界,堪稱一部花的百科全書。他筆下的花木王國,加入了許多新的成員,有被文人視為大俗、卻為百姓所愛的桃紅李艷,還有杏花、水仙、罌粟、蘆花、紫藤、菖蒲、梔子花、雁來紅等。猶如六朝的詩句,吳昌碩調動色彩元素去表達花木世界的花影色澤,比如洋紅、朱砂、胭脂、朱膘、赭石、藤黃等(他以墨畫枝,以色貌花的畫法后(hou)來(lai)在齊白石的畫里得到延(yan)續,而且后(hou)者更加(jia)大(da)膽),甚至不(bu)惜動(dong)用大(da)紅大(da)綠,來(lai)描繪這百花盛開的世界。

一個(ge)時代(dai)(dai)(dai)有一個(ge)時代(dai)(dai)(dai)的(de)(de)(de)氣象,而藝術,則是(shi)人與(yu)時代(dai)(dai)(dai)的(de)(de)(de)風云(yun)際會。遭遇什(shen)么樣(yang)的(de)(de)(de)時代(dai)(dai)(dai),就會產(chan)生什(shen)么樣(yang)的(de)(de)(de)作品。比如(ru)六朝,是(shi)神(shen)秘、幽麗的(de)(de)(de),唐人的(de)(de)(de)歲(sui)月(yue)熱烈奔放、青春飛揚,到了宋代(dai)(dai)(dai),則猶如(ru)人到中年,走(zou)向深沉和內斂。明清之際,歷史環(huan)境大變(bian),工(gong)商(shang)業(ye)發(fa)展,市民階(jie)層(ceng)形成,以李贄、戴震為代(dai)(dai)(dai)表的(de)(de)(de)啟(qi)蒙思想萌動,話本、戲(xi)曲成為世俗(su)生活的(de)(de)(de)風習畫(hua)廊。畫(hua)家(jia)對世界的(de)(de)(de)認識(shi),也自然會發(fa)生變(bian)化。在(zai)宋元山水(shui)花卉畫(hua)中褪(tun)淡的(de)(de)(de)色(se)彩,在(zai)畫(hua)家(jia)的(de)(de)(de)筆下重現姹紫嫣(yan)紅(hong),甚至走(zou)向大紅(hong)大綠,呈現出(chu)極強的(de)(de)(de)世俗(su)色(se)彩。

繪畫的平民化取向,自沈周、文徵明、唐寅的繪畫里就已經開始。他們大多采用日常題材,貼近日常生活,筆法亦風流瀟灑,李澤厚先生將其比擬為文學中的市民文藝和浪漫主義階段

當藝術史(shi)發(fa)展到(dao)清末,到(dao)吳昌碩手(shou)上,就(jiu)(jiu)不僅是(shi)大紅(hong)(hong)大綠,還把(ba)這大紅(hong)(hong)大綠用在(zai)了(le)文人最寵愛的梅(mei)(mei)花(hua)上——他(ta)(ta)不只畫墨(mo)梅(mei)(mei),也畫紅(hong)(hong)梅(mei)(mei)、綠梅(mei)(mei),甚至把(ba)紅(hong)(hong)梅(mei)(mei)綠梅(mei)(mei)放在(zai)一(yi)起,這也是(shi)一(yi)種特立獨行,像他(ta)(ta)七十九歲所作《寒梅(mei)(mei)吐艷圖軸(zhou)》,紅(hong)(hong)梅(mei)(mei)與綠梅(mei)(mei)交織搭(da)配,在(zai)色彩上并無齟齬,反而(er)成就(jiu)(jiu)了(le)一(yi)種和諧。

大(da)千世(shi)界,原(yuan)本(ben)就(jiu)(jiu)是一種(zhong)大(da)和諧(xie)。畫神、畫骨(gu)與畫氣,就(jiu)(jiu)是要畫出(chu)時代(dai)的(de)氣象(xiang),畫出(chu)大(da)和諧(xie)的(de)本(ben)色(se),畫出(chu)世(shi)界本(ben)來(lai)的(de)顏色(se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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